八大山人有一首诗:
闻君善吹笛,已是无踪迹。
乘舟上车去,一听主与客。

【题识】闻君善吹笛,已是无踪迹。乘舟上车去,一听主与客。
八大山人题
【钤】可得神仙(白文方形印)
诗中所写,是晋代书法家王子猷(王羲之之子)的故事:
一天子猷出远门,舟行河中,忽听人说岸边子野路过。
子野吹笛,举世闻名,虽然其官位远在子猷之上,子猷却并不在乎,命家人停船相邀,请他为自己吹曲子。
子野也深慕子猷美名,二话没说,就下车为他演奏了三支曲子,子猷默默倾听。
奏毕,子野便上车离开,子猷也随船而行,自始至终,二人未交一语,却彼此心领神会,互为知己。
八大倾心于这种渺无踪迹却心心相印的心灵境界,当外在的形式遁去,唯留下的是灵魂的相通。一切仪式化的存在并非本真的存在,而真正的存在,是人的心灵,当物质形态在生生死死中变化流转,精神生命却在不断地传承中获得永恒。

八大山人晚期的杰出作品《安晚册》,画作为册页,共二十二开,现收藏于日本泉屋博古馆,也是该藏馆的镇馆之宝。
八大山人的《安晚册》创作于1694年,册页的题跋中提及,这本二十多页的画册是为友人"退翁"而作。
退翁可能是明朝遗民的中心人物、灵岩寺高僧李洪储,僧名继起,号退翁。但据考证,僧人继起在《安晚帖》创作之前就已经离世。后人猜测,二人虽无交集,但八大为了表达对继起的怀念,创作了《安晚帖》,但也有说法认为"退翁"另有其人。图册第一幅图像,即第二开,《瓶花》。一只平常的小花瓶中插着一枝兰花,瓷瓶上面画着大片的裂纹,说明这是一只仿哥窑瓷器。花枝不是悦人眼目地挺立,而是顺势低垂,极度松弛。
【题识】向者约南登,往复宗公子。荆巫水一斛,已涉图画里。
八大山人画并题【钤】八大山人(朱文无框屐形印)
图册第四开为山水,题识中提到的宗公子,即是南朝的绘画理论家宗炳。传说宗炳年轻时到处游历,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将以前所游的山川绘成图画,贴于墙壁,卧游以自娱。八大山人笔下,营造的同样是一个可以遨游的精神世界,"安晚"的典故亦来自于此。
对于文人来说,山水画一个重要的存在理由就是将精深的大自然转化为自己可以把握的对象,以期在家中借助山水画深思就可飞到几千里之外,达到精神的逍遥,即"卧游"。画册第七开,那只栖息的鸟,最能与《安晚》主题相符。兀自立于孤石之上,这只打盹的鸟,神态安然,嘴角似乎挂着笑。八大山人笔下的寝鸟,仿佛一位不问世事的隐士,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更确切地说,这只安详沉睡的鸟颇似坐禅的僧人,或面壁的达摩,看似沉睡,实际上正在冥想之中。安晚,是透彻之后的安定与平和。《安晚册》中的每一页,随意而轻盈,完全没有要绘制旷世巨作的野心,却暗含巨大的精神能量,任天机自然流淌。半生尘埃终落定,坎坷境遇已成烟云,愤怒、委屈、不解、孤寂,种种情绪渐熄,最终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安,一个多么抚慰人心的字眼,晚年的八大山人不再与山河破碎的荒诞世界相抗衡,而是在心灵的层面开拓出全新的天地。三百多年前八大山人题写下"安晚"二字,而此刻夜已深,愿各位明澈安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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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poly